我考虑了一下，说：“是。”

“你为什么这样做？”小旦紧接着问，“这应该算同一个问题吧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今天到这儿为止吧。”

“哎呀你听起来像个外交官。再随随便便问一句，回不回答都行——你最喜欢什么？”

“最喜欢……花吧。人笑起来不一定好看，花开起来一定漂亮，对不对？”我想了想答道。

“同意。”小旦绽开花一般的笑容，“我没种过花，但明天就种一株，来谢谢你输给我的血。”

“那该谢谢你了，花开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。”

“当然啦。对了，我怎么和你联系？”

这倒是个难题，我一没手机，二没固定居所。其实我有钱买手机租房子，可我不想要那两样东西。

“我会联系你，在花开之前。”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。

“你知道我会种什么花，什么时候开花？”

“没问题，不信你试试。”我语气轻松，一口把杯里的水喝光，“我该走了。”

小旦送我，出了宿舍，出了校园，又在外面走了一条街。到路口时，我发现有辆车远远过来，开得很慢，好像在找什么。

我马上转过身去对着她，低下头和她脑袋抵近脑袋，一言不发。车子开过后我抬起头，说：“就到这儿吧。”

小旦问：“你好像还有事要跟我说？”

的确有件事，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，现在趁势问她能不能帮我一个忙。她说当然当然，使劲点着头。

我告诉她，有一帮不明身份的人要为难我，祸及了牡丹，能否找机会去打听一下，看看她现在的情况。

小旦满口答应，立即就要去。可是晚上去哪儿找？我连忙叫她先注意安全，打听打听就行了，千万不要实质性接触。那帮人不会轻易放走她，肯定想利用她找到我。

随后我坐上车，和小旦挥手告别。我最后一句话是：“谢谢你帮我。”

小旦的回复飘在空气中，追上了起动的车：“谢什么，你的血流在我身上呢。”

我坐在车上回味她的话，觉得抽血、虚脱直至被追捕，都是值得的。

妈妈从小教我，帮别人不要想着对方报答你，但现在感到被人记在心里真是一件快乐的事。我几乎想让车停下来，跑回去再听她说一遍。

转乘上长途汽车，我脑子里还是这些东西，甚至幻想起种种稀奇古怪的情节，如同从小喜欢的那样。

在西藏，那措拉活佛叫我摒除妄念，如此才能克服各种习性。可我觉着眼下这种妄念不太一样，不是让人激动，而是让心变得软软的，根本不想去摒除。

活佛在一旁的话，他会怎样教导我？

窗外的天色在漫无边际的想象中很快变黑，这时车停了，乘客被赶下去吃饭。无非又是宰客的老一套，每个人花钱买顿难吃的饭菜，同时眼睁睁看着司机坐在里屋不花钱享受好菜好饭，和老板娘或年轻服务员眉来眼去。没人敢有意见，因为大家的性命还挂在他的方向盘上。

到目的地，我马上去找三德，发现他比以前又洋气了不少，身上挂满亮晶晶的装饰品。他重重拍我，哈哈笑道：“老弟你来得正好，哥明天要去打一场硬仗！”

原来有一小栋旧楼房，“钉”在一个地块中央好几个月了，开发公司屡次派人去，高价游说、停水停电、强推硬挖等，都不奏效，只好托人来请三德再次出马。那户人家此般抗得住，据说是请了一位专门对付强拆的人来坚守，那人在圈子里名气不小，绰号叫“阿房大”。

“管他阿房大还是阿凡提，撞我枪口上算他倒霉。”三德叼着一根烟，让我想起头一次见到他的模样，“明天要起个早，六点钟发动总攻。看看是我的装甲部队厉害，还是他的汽油炸弹厉害！”

把别人好端端住着的房子强行挖掉不犯法吗，这点我不大理解。三德带我去夜宵店，边吃边讲拆房子的道理。他说这行当恰恰是为政府分忧的正事，因为每年各级政府最大的考核指标叫“挤地皮”，只有把该挤的地皮都挤出来才能完成这个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率。

所以钉子户再刁蛮，也蛮不过他这把有政府做靠山的老虎钳。就算碰到最无赖的钉子户要浇上汽油烧自己，他也做好了准备，那些专业的灭火措施保管让对方只烧半死，丢了房子又落个残废。

我听了心里不舒服，觉得拆旧房子盖新房子本在情理之中，可是像强盗一样去捅掉别人安身的窝，让人走投无路把自己烧死，肯定是王八蛋行径。政府为人民服务，不为王八蛋服务，为什么对这样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？不知道这种情况轮到我身上会咋办，会不会和三德他们拼命？

三德接着又说，有些人一有了房子就变傻，好像蜗牛得了个壳就天不怕地不怕了。他们总把老外的鬼话挂在嘴边，说自己的房子“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”，天真得回到了幼儿园。正确的道理应该是，中国的房子“黑道能进白道能进怕老婆不能进”，这才是我们的国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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