骤雪初霁，琼枝玉叶，败光了叶子的枝头，挂满了毛茸茸、亮晶晶的银条儿。四季常青的松树与柏树，更是堆满了蓬松松、沉甸甸的雪球。初冬的黄昏更加娇俏，将天际涂上一抹靓丽的胭脂，却似多愁善感的丁香花带着千丝万缕的情绪，不似夏天般无遮无拦的透明。该来的总会来，正如该走的也无法挽留。赵璇的身子骨原本不算硬朗，经过小产这一番折腾之后，精气神大伤，再加上平日里喜欢熏香，麝香因为香味持久在孕前也常用，经过太医院悉心诊断，身体精血不足，胞脉失养，肝郁血瘀，或恐今后都再难有孕了。

听到这个噩耗，赵璇纵使有百般不甘却已经欲哭无泪，她在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，便斜坐在紫檀木贵妃椅上默默地闭上双眸。前半生，经历了不少，或许也不差又一个意外，只是这些意外大多只是惊，没有喜，渐渐地就习惯了。

她这一生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，就已经注定无父无母无子了，只剩下萧正羽这么一个夫君了。想到此，心中的凄楚之情化作了唇角几分薄凉的笑意，宛如一束阳光照在了冰面上，却永远射不进来冰窖。

与之相对应的是，夏侯山庄那边很快传来了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消息：夏侯苏菲已然怀有身孕了，孕期约莫有三个月的日子，孩子千真万确就是自己夫君萧正羽的。

当诸葛不群郑重拜下，言明查清此事的时候，她微微踌躇思索，强压下喉头汹涌的哽咽与愤慨，不觉意外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，微微张了唇，只顾埋头饮下一盏燕窝，最后索性喝了个底朝天。

“虽然夏侯山庄属于不入流的商贾之家，但是毕竟背负了一个天下三大山庄之一的名号，在江湖也算得上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，夏侯素菲作为大小姐却不守贞操，未婚先孕，不仅有辱了自己的名节，也败坏了夏侯家的声誉，所以此事一直被夏侯宁波所忌惮，让山庄上下知情人刻意隐瞒，并未向外人告也。若非不是不群在山庄护院的侍卫中安插了眼线，发现夏侯素菲近日来有喜欢吃酸、呕吐、食欲不振等异常现象，恐怕也不能及时发觉。”诸葛不群持扇含笑，俯身温和补充道。

“原来长公主让诸葛总管调查坐实的是这样一件龌龊之事，既然查明了情况，就让夏侯山庄身败名裂，让夏侯素菲一尸两命，以解她勾引驸马爷，对长公主不敬的心头之狠。”女官流苏肃了神色，银牙紧咬，狠狠唾了一口道。

凤阳阁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四角高翘，宛如飞燕依旧光鲜亮丽，只是红烛摇曳长灯齐明的暖阁之中多了伺机而动的杀机，伴随着赵璇耳畔清润如冰晶的翡翠流苏耳坠微微晃动。

在少许静默之后，赵璇放下燕窝，摆了摆手，似乎动了恻隐之心，想起了自己还未成型就已离开了的孩子，目光深邃却柔和道：“竟然有三个月的身孕了，料想腹中的孩子已经成型。都是孩子是父母的骨血，虽然有一半是她夏侯素菲的，但是另一半却是正羽的，本宫不能不有所顾及，不能不刀下留情。”

诸葛不群淡淡一笑，摇曳的橘色烛光泻在他清癯俊逸的脸庞上，勾勒出柔而坚毅的线条，却很难看出多余的表情，他嘴角挂着一抹翘起的弧度，眸光似暖阳如春，低眉躬身道：“长公主宽厚仁慈，料想不会是宋襄之仁，不群谨遵吩咐，听候差遣。”

赵璇的目光疏离，扶着流苏的手盈然起身，眼底闪过一丝冰寒彻骨的光芒，撑起为之一振的笑意道：“自我者，非诸葛总管莫属。都说‘喜事不出门，坏事传千里’，夏侯山庄既然不想丑事外扬，我们就乐行好施，不仅姑息优柔成全它，还让它喜事出门传千里。”

诸葛不群面色略沉了沉，折了羽扇，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凛冽道：“夏侯素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，马上就要显露出怀了，若不早日寻得良人出嫁，到时候就纸包不住火，注定传为笑谈了。”

赵璇轻轻一嗤，眸中秋水的恨意如同随波漂荡的碎冰，对诸葛不群鼻息微重，疑忌道：“你确定她打算要把孩子生下来？”

诸葛不群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，眸光一转，轻声道：“长公主问这话，是觉得夏侯素菲可悲、可怜、还是可憎？不群并不知晓她是否会执意生下孩子，只明白若她对这孩子没有执念，夏侯宁波定然不会让这孩子在她腹中活在现在。”

女官流苏撇一撇嘴，低眉顺目道：“驸马爷这些日子以来，都是大门不出把自己困在书房里，想必对此事并不知晓。”

赵璇的目光似寒潭深渊，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，仰起脸浮现一抹清冷如同稀薄月光的笑容，切切道：“我的孩子没有了，你的孩子却还平平安安，老天对你还真是垂怜，萧家的血脉也系在了你的身上。”

诸葛不群拱手含笑，双眸清澈粲粲如星道：“请长公主放心，要雪中送炭不容易，要锦上添花却不难，不群一定多费心思，为夏侯素菲寻得良人安身，以保全驸马爷萧家的血脉。”

赵璇扶了一扶髻上金钗，含了一颗葡萄在口中，酸甜的汁水缓缓洇进喉中，意味深长地一笑道：“很好，也到了旧账新账一起算的时候了，本宫这一次要她加倍奉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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